谒史可法衣冠墓
到杨柳城探春已大迟，
梅花岭也寻不见飘渺的冷香，
只有一片金红在风中摇曳，
溪水里流漾着耀眼的秋阳。
踩着满街落叶沙沙响，
象听着历史在耳边絮语，
我是怀着多么大的虔诚，
一步一步向那颗心走去！
恍惚见你冒着暮春的细雨，
满怀悲怆扑向扬州的烽烟，
只恨鼙鼓惊不破霓裳曲，
弄权的奸佞竟能只手遮天！
谁料淮扬又成了八公山前①，
一阵惊风吹灭了多少营火，
叹文官三只手，武官四只脚，
只见四镇乱纷纷，偃旗抛戈。
登高怅望这残破的山河，
十万清兵正海潮般奔骋，
帐下没有可调用的兵将，
战无可战，只好困守孤城！
侍仗颈骨去抗那雪刃，
一腔忠愫作击敌的矢石，
多尔衮饶舌，又怎能屈了这膝盖？
你只是庄严地端整一身袍笏。
浴硝烟，沐矢雨，四门奔突，
流光里浸满了生死相搏的呐喊，
夜深沉，斜月伴着战士的残梦，
一灯如豆，还映照着你的营帐。
志士军前半死生，况缺了粮弹，
扬州旦夕之间就化为齑粉，
以身殉职，固然无所惜，
奈何对故国的这满腹忠悃！
弘光帝如能去谗远色，勉力图存，
国事还可寄托于这半壁河山，
怀着忧愤，怀着殷望，你啮指草表
用血，向祖国作最后的呼喊！
悠悠长天，你极目远望，
恍见石头城上重整了旗旌，
忽听到城西北红衣大炮轰鸣，
仙鹤膆传来海啸般的杀声②。
十天苦守结束了，清兵践尸入城，
你拔剑自刎，发一声长嚎，
部将却把你拥出东门，
乱军里只见闪灼的刀光，血溅的战袍。
而你推开部将，凝一丝苦笑，
微微摇头，整一下衣冠，
面对森林般围来的刀矛，
凛然高呼：“我便是史督师” ……
屠夫的钢刀也为之抖颤，
虽说是日月无光，天地变色，
只要有浩然之气在鼓荡，
扬州就决不会在血泊中沉没！
就把你的衣冠作为骸骨，
让岭上梅花伴你的忠魂，
民族精神岂是屠戮得尽，
人民心中把你葬得更深更深。
我来谒墓，虽然已是深秋，
城边落日仍辉映着杨柳，
江风带着无限壮阔的歌声，
直向着我心到滔滔地流！
这首诗，作于一九八〇年十二月八日。
【注释】
① 八公山：在安徽省淮南市西。俯瞰平野，形势险要。东晋太元八年（公元383)“淝水之战”时，前秦苻坚登寿阳城（今寿县）望八公山草木，以为晋兵，即此。
② 仙鹤膆：在扬州城西北隅。一六四五年四月二十五日，清兵最先从此处突破。
